“要堅持保護優(yōu)先，全面排查雄安新區(qū)文物古跡，切實摸清底數(shù)，建檔立卡，層層落實保護責任?！苯衲?月，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王東峰在雄安新區(qū)調研檢查時的講話，擲地有聲。

　　一個新城市要立得住，關鍵要傳承好自己的文脈。自古以來，具有悠久歷史的古城都是從挖第一鏟土或動第一塊磚的時候就已經把文化深植其中了。

　　兩年來，雄安新區(qū)聯(lián)合考古隊迅速建起工作基地，協(xié)調文物保護和考古工作中遇到的實際問題。由省文物研究所牽頭，聯(lián)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故宮博物院、中國國家博物館等單位組成10個工作組，對雄安進行了系統(tǒng)的考古調查，以村為基本走訪對象，實行拉網式全覆蓋探查。

　　地下埋藏文物尤以新石器、戰(zhàn)國、漢代為多，涉及城址、聚落址、墓葬、窯址等；地上遺存則多是明清時期的建筑、碑刻以及近現(xiàn)代革命史跡。2017年底，調查登記各類文物遺存263處，其中遺址189處、墓葬43處、古代建筑15處、近現(xiàn)代文物16處。在此基礎上，2018年啟動雄安新區(qū)環(huán)境考古調查和白洋淀區(qū)域文化遺產調查。2018年底，完成雄安新區(qū)文物調查報告和雄安新區(qū)文物調查專題報告。

　　在雄安新區(qū)文物保護與考古的每一處現(xiàn)場，都能見到隊員們夙興夜寐，手拿設備，探寶溯源。張麗和文物戰(zhàn)線的同行們并肩作戰(zhàn)時，看著忙碌的聯(lián)合考古隊隊員們吃那么多苦，禁不住眼眶再次泛紅。

　　曾有人問過她，為啥變得愛哭了？她擦擦眼睛說，詩人艾青那句詩最貼切——“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2

　　尋 脈

　　“水會九流，堪擬碧波浮范艇。荷開十里，無勞魂夢到蘇堤。”從容城、雄縣、安新一路走來，呈掎角之勢的三縣互為表里，始終環(huán)繞著白洋淀。站在白洋淀的長堤上，碧波蕩漾，花香陣陣，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副對聯(lián)。

　　文脈傳承，水韻相生，獨特的地理和生態(tài)總能孕育非凡的歷史文化。無疑，白洋淀涵養(yǎng)著整個雄安的文脈源流。

　　白洋淀地區(qū)有143個淀泊星羅棋布，3700多條溝壕縱橫交錯，是華北地區(qū)最大的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華北之腎”的美名當然說的是氣候調節(jié)功能，其秀美的水域環(huán)境還賦予了白洋淀另一個美譽——“華北明珠”。

　　把歷史的鏡頭推向時光深處。西望太行，東臨古黃河，白洋淀地區(qū)自然條件非常適宜人類生存，其湖沼環(huán)境孕育發(fā)展了獨特的北方平原水域特色文化，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歷史文化區(qū)。一萬年前，在白洋淀區(qū)域古人類便擇地而居，結網而漁，創(chuàng)造和遺留下我國北方地區(qū)年代最早的新石器時代文化。

　　可以說，最早的白洋淀先民，點燃了河北平原早期人類的文明篝火。而以此為開端，這里匯聚著史前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存的完整序列：

　　容城上坡遺址、安新梁莊遺址；安新留村遺址、容城北城遺址；任丘三各莊遺址；容城午方遺址；安新申明亭遺址、任丘啞叭莊遺址……

　　歷史的連續(xù)性，使其成為研究這一地區(qū)史前文化的年代標尺。白洋淀地區(qū)成為河北古文化遺存分布最密集的文化區(qū)之一，并奠定了白洋淀地區(qū)古文化發(fā)展的基調與趨勢，其特性為文化發(fā)展的四方兼容性。

　　開放、兼容與匯聚——可以設想，在遙遠的人類文明初期，這里就展現(xiàn)出了獨特的文化基因。再加上氣候的巧妙作用，白洋淀迅速發(fā)育，面積擴張，覆蓋今保定大部分地區(qū)，襟連廊坊、天津、滄州等地，日漸成為地域中心，成為中華文化發(fā)展體系中的重要節(jié)點之一。

　　四月，離白洋淀不遠的南陽村，不時有雨點灑落。村南，南陽遺址保護碑，在細雨中兀然而立。

　　近距離凝視那些板瓦、筒瓦、釜、罐、盆、陶紡輪、鐵镢、銅箭鏃、骨簪……耳畔響起鼓角爭鳴之聲。分明聽到遠處“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吟唱，那是燕太子丹的家國絕唱、荊軻的俠義絕唱、高漸離的悲歌絕唱。那是易水北岸的武陽城，即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燕下都。那一刻，慷慨悲歌作為一個歷史影像、人格風骨、文學風度閃耀星空，奠定了其在中華燦爛文化中的位置。

　　燕，這個字對河北乃至中華文化而言意味深遠，每每提起都會動人心弦。追根溯源，燕文化的前身又何在？

　　南陽遺址繼2017年發(fā)現(xiàn)漢代城墻后，2018年又發(fā)現(xiàn)1處西周、春秋遺址，并解剖2處戰(zhàn)國夯土城垣遺存……考古發(fā)現(xiàn)的戰(zhàn)國中晚期夯土城垣，為尋找燕桓侯遷“臨易”城邑提供了重要線索。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重要標尺性考古基準點，“大南陽”遺址成為雄安新區(qū)千年歷史文化重要組成部分和縮影。

　　從歷史深處走來，雨和水，繼續(xù)滋潤大地和天空。

　　“嘆為觀止！除了驚嘆于古人的堅韌、智慧，你分明能感受那保家衛(wèi)國的不屈之氣！”冒著細雨，在北京工作的王斌利用難得的休假，帶著家人首次抵達雄縣，尋覓神往已久的宋遼古戰(zhàn)道遺址。置身古戰(zhàn)道，眼前仿佛閃爍著千年前宋遼戰(zhàn)場上的刀光劍影，無聲地訴說著烽煙中的邊關往事。

　　“文化是一種血脈聯(lián)系，對于今天的人們來說，旅游應該是一種‘遇見歷史’的文化之旅?！毙凶咴谟纳畹倪呹P戰(zhàn)道內，這位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的IT精英深深感受到白洋淀的獨特水域環(huán)境滋養(yǎng)著雄安，其人文氣息影響著雄安。

　　的確，歷史上白洋淀與周邊居民的關系從來都是互惠互利、相依為命。

　　從唐代后期開始，人們修渠通水，引水灌溉，擴大農業(yè)灌溉面積。宋遼對峙時期，宋朝官民利用白洋淀建阡陌、浚溝洫，河通淀、淀連河，建成“塘濼防線”，并在白洋淀北界以燕長城遺址為基礎，筑起一條沿淀通往霸州幾百里的堤防以及寨、堡、地道、關隘等作為防御設施。明永樂年間，官府主持移民白洋淀，建村、擴寨、筑房、造船、筑堤、挖溝、造田，白洋淀地區(qū)的經濟得以發(fā)展。清朝，圍淀造田，筑堤圍圩，“環(huán)淀有堤百里”，人口稠密……

　　滄海桑田，水天一色，自然與文脈在相互塑造交融中，涵養(yǎng)出一方人文精神，融合與拒絕、兼容與相持、開放與抗爭……白洋淀的優(yōu)美，雄安文脈的綿長，從歷史深處款款而來，向未來之城迤邐而去。

　　3

　　理 脈

　　“燕南垂，趙北際，其間不合大如礪?！碧K軾在《送將官梁左藏赴莫州》中，眺望遠方，思緒萬千，開筆雄勁。

　　秋聲浩蕩動晴云，感慨悲歌氣尚存。人類的精神永遠在心靈的深處，凝結在一方風土記憶里。容城三賢之一的劉因故居，游人絡繹不絕。人們來這里憑吊和瞻仰這位被盛贊的“不召之臣”。其凜凜之氣，一句“生存華屋今焦土，忠孝遺風自一門”道盡古代文人的風骨。

　　瓦橋雄關、宋遼戰(zhàn)道、水榭歌樓……雄安的歷史，當然不是從宋開始，但寫雄安的詩歌，卻自宋以來閃耀于中國文學史。歐陽修、姚鼐、沈遘、蘇轍、孫奇逢、查慎行、紀曉嵐……這些文人雅士遭際各異，志趣亦殊，他們用一個個漢字構筑詩詞，用一個個腳印記錄行蹤，寫下他們面對這片神奇土地的所思所想所憧憬的“雄安記憶”。

　　容城縣賈光村保存著一口明代古井，相傳孫奇逢的祖父，在搬離賈光村前為造福桑梓植槐鑿井。2018年，作為雄安新區(qū)“記得住鄉(xiāng)愁專項行動計劃”專項調查組成員的劉潔來到這個古樸的村落，去探訪傳說中的古井。

　　“就是這里！就在最壯實的槐樹邊上！”村中長者帶著劉潔拐過一片民居來到房后，挺拔的古槐映入眼中，古樹虬枝，已有幾人合抱之圍。婆娑古槐下便是古井，像村莊靈秀的眼睛，閱盡滄桑。古井老槐相伴，鄉(xiāng)愁隨風撲面，劉潔感同身受。一路調查，一路記錄，深情地寫下“雄安鄉(xiāng)愁”系列文章，讓更多人從中尋覓到那悠遠的鄉(xiāng)土記憶。

　　“躬行實踐”“黜虛務實”，這是歷史上的雄安留給今人的精神財富。富有擔當、腳踏實地、不尚空談的文化氣質，被劉因、楊繼盛、孫奇逢為代表的“容城三賢”繼承發(fā)揚。

　　北風凜冽，寒氣逼人，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十月，北京西市?！叭獗M，筋掛膜，復手截去。獄卒執(zhí)燈顫欲墜，繼盛意氣自如?！蹦翘欤瑮罾^盛拖著殘軀，昂首向天，臨刑前慨然而作《就義詩》：“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生前未報國，留作忠魂補。”清代紀曉嵐、劉墉、翁同龢等都在楊繼盛遺囑寫本上題跋，對其推崇之至。

　　白洋淀，自古烽火不絕，一路走來滄桑艱辛。然而白洋淀文化圈的修復能力很強，一如淀邊歷盡枯榮的蒹葭，春風過處，郁郁菁菁。

　　一個地域一個民族，最堅韌的不是銅墻鐵壁，最難擊垮的也從不是千仞之城，而是流淌在骨子里的文化血脈與民族精神。渥城書院、正學書院、葛鄉(xiāng)別塾、靜修書院被譽為“白洋淀四大書院”，其精神文脈在書聲瑯瑯中世代傳承。清代容城縣80多個村莊中，就建有102座私塾。明清時期，雄安地區(qū)有知名學者多達40余位，形成“頗知向學、士類漸眾”的局面。

　　“江山自古有佳客，煙雨為誰留太行？”

　　數(shù)百年前，劉因寫下《登雄州城樓》，發(fā)出千古之問。其實，歷史早就給出答案：是這方風土，是這方人文。

　　4

　　續(xù) 脈

　　四月的白洋淀，春風拂面，新葦吐綠。剛剛過去的清明節(jié)，無數(shù)人來到白洋淀，來到雄安，在“藍綠交織”中，享受清新明亮、水城共融的美景，也切身感受紅色文化對心靈的洗禮。

　　“雁翎隊是神兵，來無影去無蹤；千頃葦塘擺戰(zhàn)場，抬桿專打鬼子兵……”4月21日，白洋淀雁翎隊紀念館負責人張奇元迎著淀泊中吹來的陣陣微風，向前來參觀的中小學生再一次唱起了這首歌謠。歌聲傳情、豪興萬千，這首記錄抗日戰(zhàn)爭期間白洋淀上雁翎隊神勇無敵的民謠，至今仍廣為傳唱。

　　“因陂澤之地，潴水為塞”，白洋淀是天然的游擊戰(zhàn)場所，成為當年雁翎隊伏擊日寇的主戰(zhàn)場，鐫刻著鮮明的紅色印記。當年，不甘心做亡國奴的淀區(qū)人，拿起獵槍、漁叉、土炮，組成了雁翎隊?！疤飚敱唬刈龃?，蘆葦是屏障。喝的淀中水，吃的百姓糧。咱是人民子弟兵，打敗鬼子保家鄉(xiāng)。”這是雁翎隊建立初期，雁翎隊隊員駐扎在蘆葦蕩中的生活寫照。

　　打日寇、除漢奸、端崗樓、拿據(jù)點……從1939年成立到1945年配合主力部隊解放安新縣城，雁翎隊由最初的20多人發(fā)展到120多人，與敵軍交戰(zhàn)70余次，擊斃俘獲日偽軍近千人。打鬼子保家園的故事，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人。至今，“雁翎隊”精神，依然閃閃發(fā)光。

　　去年，白洋淀景區(qū)接待游客達270.9萬人次。今年清明節(jié)期間，僅雁翎隊紀念館，單日接待游客就近2萬人次……65歲的張奇元對白洋淀及其周邊的紅色文化如數(shù)家珍。除了白洋淀的雁翎隊，還有很多留給后人的“紅色記憶”，端村慘案遺址、雁翎隊打保運船舊址、圈頭烈士祠、安州烈士塔、雄縣米南莊地道戰(zhàn)、容城縣北后臺烈士陵園……

　　“誰不盼著家鄉(xiāng)好？祖祖輩輩生活在白洋淀，在這里搖著櫓、劃著船長大，感情深著哩！很多村民都義務當起了紅色文化宣傳員。”張奇元說，這些革命文物遺跡，有著深遠的愛國主義教育意義。雄安新區(qū)的設立，讓白洋淀旅游熱愈發(fā)升溫，其中紅色旅游成游客首選，為傳承紅色文化帶來了新機遇。應該抓住契機，進一步整合紅色資源打造紅色旅游，傳播紅色故事。

　　是的，歷史與未來，已然在這里交匯。眺望著蘆葦深處，不禁想起作家孫犁對白洋淀的記述——

　　“關于葦塘，就不只是一種風景，它充滿火藥的氣息，和無數(shù)英雄的血液的記憶。如果單純是葦，如果單純是好看，那就不成為冀中的名勝……這里的英雄事跡很多，不能一一記述。每一片葦塘，都有英雄的傳說。”

　　水運映著國運，而歷史又是何其垂青白洋淀、垂青雄安。

　　近代以來，這份垂青化作沉著、從容和自信，更深深凝聚在不屈的紅色文化之中?！逗苫ǖ怼贰栋籽蟮砑o事》《風云初記》《新兒女英雄傳》《小兵張嘎》《敵后武工隊》《烈火金剛》等紅色文學經典，構成了中國抗戰(zhàn)文學史上重要內容，反映了雄安厚重的文化品格和豐盈的精神內涵。

　　無文化傳承，無雄安未來。

　　是呢，如果說傳統(tǒng)文化凝聚著鄉(xiāng)土情結，那么紅色文化則蘊含著奮進不屈的力量。雄安豐沛厚重的歷史人文資源，讓這兩種文化血脈相傳、相輔相成，化作文化根脈，成為群體記憶。

　　把古樹、古建筑、古牌坊標清楚，古樹不挪，古建筑不拆，古牌坊不搬……2018年初，雄安新區(qū)啟動“記得住鄉(xiāng)愁專項行動計劃”，深入村莊一線調查走訪，主動對歷史文物、歷史風貌、文化遺存進行保護，通過登記造冊、建檔存根，形成了2367項“鄉(xiāng)愁點”數(shù)字坐標總圖。

　　留住了文化記憶，就有了養(yǎng)分之源，文化自信、文化自覺就會蓬勃發(fā)展。

　　“歷史對于個人并不是點綴的飾物，而是實用的、不可或缺的生活基礎……我們不但要在個人的今昔之間筑通橋梁，而且在社會的世代之間也得筑通橋梁，不然就沒有了文化，也沒有了我們現(xiàn)在所能享受的生活。”費孝通先生在《鄉(xiāng)土中國》里的這段話，悄然浮上心頭。

　　看，那白洋淀波光粼粼，陽光下金燦耀眼，雄安畫卷，徐徐鋪展。明日之雄安，正從時光深處走來，又必將走向璀璨未來。（龔正龍 曹錚 劉萍）

　?。ū景鎴D片均為資料片）